Asbury复兴是真的吗| Xie Chen

当一个神学院的学生，听到远处另一个神学院发生了复兴的现象时，最初的反应大概有三类：兴奋、鄙视、无所谓。兴奋是因为有机会亲眼看到复兴。鄙视是因为不是在自家的神学院，有点打脸，即便复兴的火烧过来也是二手的，我不要，我自己有圣灵就行。还有就是无所谓，对复兴持怀疑态度，坐着观望看那帮人能搞出什么事情或是闹出什么笑话。作为一个矛盾的人，这三种心态我都有，但我像多马一样，非得亲眼看见亲手摸到才行。所以，我去了，看了，也经历了。

复兴前的大环境

在我听说Asbury出现复兴时，我在三一神学院过着像往常一样的学生生活。美国的神学院不是修道院，加上注重界限和隐私的文化，灵性生命大都是靠自己。我只是觉得这里的灵性氛围实在有点冷，没有什么火热的祷告，或痛哭流涕的悔改，就是例行公事，做一个差不多的基督徒就可以了。若是在祷告会请大家公开悔改，你可能会立即遭到很多人的反对。听一个研究复兴历史的老教授说过——没有一次复兴不是从悔改开始的。但是这冰冷的大环境，又加上三年疫情的巨大影响，这一点火星在寒风中能保存下来就不错了，还指望什么复兴的火呢？神学院尚且如此，那教会呢？美国人的教会不清楚，但华人教会，我所听到的大都也是不冷不热。这就是Asbury复兴时，我对自己周围属灵光景的感受。但也听人说这属灵大萧条之后必有复兴，真的来了吗？

是复兴还是炒作？

突然2月份的一天，Asbury复兴的消息传开了。我很好奇，是真的吗？还是炒作？我不知道。但那里的敬拜、讲道、悔改、呼召一直没有停，24小时运行，持续了两周。但这就算是复兴？Asbury自己的学生排队去学校的礼拜堂（chapel）祷告敬拜，这个可以理解，但那么多外地人也去，是不是社会现象里的滚雪球效应？即便实质上根本没什么东西，但是通过媒体宣传，就引发狂潮，很多网红就是这样一夜之间被炒起来。据说有个极其保守的长老会牧师去实地考察了，确定了是真的。这就有点不同寻常了，毕竟，Asbury是卫斯理宗的大本营，有复兴传统很正常，但改革宗没有这么强的复兴传统，而且救恩论上跟人吵了几百年了，那牧师想必是带着极其怀疑的态度去的，如果发现一点问题都会大做文章，但这次，好像也没什么话说。听去过Asbury的同学描述，这次复兴是：很普通，但又不寻常，有力量，但又是温和的，连保守福音派都能接受。巧的是，我们神学院正好在开属灵复兴史的课，我就随着那些同学一起开车去实地考察了。如果只是远远的做神学反思，只要够聪明都会写出好文章，但是，听别人说一个水果是什么味道，如何好吃，听一百年也是虚的，除非自己拿起来尝一口，否则我没法真的理解。

是复兴还是凑热闹？

Asbury是一个很偏僻的小镇。我们开了7个小时车，下午4点到，听说要排3-4个小时才能进到他们的Hughes chapel，就是复兴的第一现场。我们就自动排过去，很兴奋，前面的队伍看着好像有几百号人，不一会，我们后面就又排了好多人。有的不怎么说话，有的是拖家带口来的，嘻嘻哈哈，有的动不动出两句“感谢主！谢谢耶稣”，有的甚至开始十几个小时的车来，跟一同排队的陌生人聊天。队伍走的很慢，等了两三个小时，天快黑了，才排到一个大的十字路口，发现前面往右边拐还有很长的队。这是什么样的吸引力呢？为什么这些人不远千里到这来凑热闹？我已经又冷又累，腰酸背痛，想死的心都有了，但我这是在干什么呢？我跟旁边的一个中国同学分析了一下自己的动机。别人我不清楚，但我自己不是完全因为爱神而来的，我来这，确实有几分是爱神，但也有几分纯粹是凑热闹，还有有几分是好奇想看看那个chapel里面有什么特别的。既然圣灵无处不在，我为什么要来这里呢？我如果有信心，在家里也能被圣灵充满和改变。难道是Asbury大学的礼拜堂有什么特别的魅力，好像会幕或者圣殿一样，能看到神荣耀的特殊彰显吗？也不对啊，如果是这样，那这不就成了圣物崇拜了吗？好像去了里面就有魔力。有些Asbury的工作人员告诉大家不用排队，那个主会场Hughes chapel没有什么神迹奇事，去那条街上的其他礼拜堂和教会也一样有主会场的直播投影，门口广场的草地上也树立了两块大荧幕，直播chapel里面的敬拜，很多人不排队就在那敬拜听道，也有人流泪悔改。这么听来，好像复兴的火烧到了这一条街的地方。但是劝不动，人还是源源不断的排队，就像当年众人拥挤耶稣，是为了看神迹凑热闹？天黑了，越来越冷，我腿脚发麻，腰也疼的直不起来，发现身面的大爷大妈也离开了，可能太累了就直接去到旁边的会场看直播了。但是，看看后面还有数不清的人在排队。我们这到底在干什么？为何如此狂热，受这么大的罪也玩命坚持？就我而言，我坚持排队最主要的原因是要亲身考察一下复兴的原发地。有爱主的心、有好奇的心、也确实有凑热闹的心。

是复兴还是人道主义关怀？

当我们排队过了十字路口向右转时，看到了广场旁边的主会场，原来这里的人更多，感觉至少一两千人。因为前不久美国有校园枪击案，路边有几辆警车闪着灯维持安全，还有几个救援车辆，停在队伍旁边发放一些食物、零食、水、咖啡，甚至时不时还可以领到一些汉堡。路边有几个煤气炉子烧着，一下子感觉暖和一些了，这让我们更有盼望能坚持下去。我看到广场草地上的两个大荧幕在直播，很多人在那专心敬拜和听道，但大部分排队的人没有一起敬拜，有可能是排太久太煎熬了。煎熬到晚上十点多，有人送免费的披萨说：“耶稣的披萨谁要？”还有人可能去旁边的速食店买了三明治发放。这些人没穿制服，可能是出于爱心，自己掏钱去买来给众人分享。毕竟还有很多老人和孩子都在彻夜排队，而救援车上发放的食物很快就没有了。这个场景让我想起了耶稣怜悯众人天黑了回不去又没有东西吃，就让门徒分食物喂饱五千人，真的很像。但是，救灾现场也会有大量感人的事情，会有无私的爱流动，特别是教会的人去发放食物。所以，这彼此相爱的场景是否复兴带来的爱心所致，还是自然的人道主义关怀，我说不好，我必须找到那复兴独有的东西。

是复兴还是大型基督徒集会？

我眼所见的这一切有何特别之处呢？世人为了某个明星狂热地通宵排队也不罕见。当然，动机不同，他们是为了神，而非偶像。虽然恻隐之心人皆有之，周围人的爱心也不是出于单纯的人道救援，而是遵守神的诫命，受圣灵的感动去爱人。所以，最终的目的不同，为了神还是为了人是关键。可是，我眼前的这现象和大型的基督教演唱会有什么区别呢？美国经常有上千人的基督徒大会，一聚三天五天也很正常，目的也是为了敬拜神，有悔改，也有布道，有人信主，也有人蒙召，那就是复兴吗？或许是持续时间，毕竟演唱会也就几个小时，大会可能顶多也就几天。而Asbury这里已经持续两周多24小时不间断了。如果是单纯的媒体炒作导致的滚雪球效应，而来的人没有感受到圣灵的工作，好像也很难持续这么久。

是复兴还是人为的祷告会？

很多人惊讶Asbury连续了上百个小时的敬拜祷告，但就数字而言，这根本不算什么。因为灵恩运动带来的IHOP万国祷告殿从1999年开始就24小时不间断祷告，已经持续了20多年了，这Asbury才几个星期算什么呢？但我必须将问题问到底，如果复兴是神的作为，那这敬拜祷告就必须是非人手所能做的，不是人刻意组织安排好将其持续下去的。只要人靠自己能够做到的，我就不能将其算为复兴。假设我是一个大公司的老板，招聘一千个基督徒员工，每天组织100个人24小时轮班制在一个地方祷告，完全没问题，为了面子坚持个几十年，只要公司不倒闭，这祷告会就可以继续。企业能做到，教会也能做到，所以，也不能仅因为祷告会持续的时间很长，而认定这是复兴。我必须找到那个非人手所做的点。不是广义上神的作为，因为一切自然现象都是依靠神而存在，而是狭义上神在这里超自然作为，是人想模仿都模仿不了的。

任何一个人祷告悔改，都是神超自然的工作，可是Asbury也人为安排学生轮班去带敬拜，还安排很多工作人员维护秩序，这些都是人的作为，使得祷告能有秩序的持续上百个小时。如果这些人的工作算进去，那Asbury的复兴还是纯粹神自己的工作吗？后续的人山人海可能是人为的结果，但初始的推动者也许不是。人为的长期祷告会，初始推动者是人的意愿，而Asbury事件的初始者是一堆学生完全没有预期的、不自觉的连续祷告敬拜，那这初始推动者应该只能是神自己。但另一方面，即便人为的祷告会，也可以是圣灵感动那个初始推动的人。而且Asbury的人一直有为复兴祷告的传统，这复兴也可说是神应允人的祷告，因此，人也可以算是初始推动者。正如神的主权与人的责任这个看似矛盾的奥秘一样，我很难在Asbury找到那个纯粹是神自己作为的点，因为总有一些人的因素在里面。

是复兴还是心理作用？

我定意排近7小时的队去Asbury的主会场chapel，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为了弄明白圣灵的能力与物理距离有没有直接关系？如果没有，那我们为什么要跑这么远来呢？在哪里不都一样复兴吗？来了就能沾点圣灵的火，这不是心理作用吗？可为什么圣经上那么多人都跑去拥挤耶稣，要摸他或他的衣裳繸子才得医治呢？是心理作用？也许是，是我们信心太小，必须摸到点什么才行。但只要信心足够大，神的能力肯定与距离没关系，如同求耶稣医治仆人的那个百夫长一样，不需要耶稣走过去，只要一句话就行。但是圣灵的能力好像又跟范围有关，摩西脸上放光，也就附近的人能看到，远处看不到。圣殿也是墙外和墙内完全不同。论直线距离的话，那我应该跑到主会场chapel的后墙，那里离敬拜的地点最近，而且不用排队，难道一堵墙能挡住圣灵的能力吗？可是，会幕和圣殿的墙毕竟就好像挡住了。扫罗往拉玛的拿约去捉拿大卫，他和派去的人一看到撒母耳和先知们在那个地方，就无法控制的受感说话。因此，圣灵的作为和物理距离好像又是有一些关系的。虽然有些同学没有来Asbury就有圣灵的火在心里烧起来，已经参与了复兴，但大部分人，可能没有那么大的信心，所以，可能越靠近圣灵彰显能力的那个地方，才越能感受到圣灵的大能。

搞多少神学理论都不如我亲自验证一下。所以，我自己一直在观察自己的内心变化，想看看是不是排队越靠近主会场，越能感受到内心的火热。结果，我没有察觉到什么明显的变化，也许是过于自我关注，没有全心投入敬拜的缘故。但我周围的人是有一些变化的。不止一个同学说他们在排到离主会场chapel很近地方，看到那里有很多人在草地上看着大屏幕敬拜，感觉立即就不一样了，突然很想敬拜。另一个同学带着刚到青春期的儿子也去了，他回来告诉我，儿子那时突然跟他说了一句话让他很惊讶：“爸爸，我现在感觉，我好爱耶稣。”也许，是周围的人群不一样，导致我们的心里有改变，越靠近火热敬拜的人，越容易被感染也跟着火热起来。

虽然心理的变化不一定是复兴，但也不排除复兴会带来心理上的变化。虽然Asbury带来的改变是温和，不像灵恩复兴运动带来的大规模戏剧性改变，但也有很多冷漠、软弱、甚至不信的人到了那里，生命都会被突然改变。虽然每个人的主观感受不一样，但信心能够从无到有，爱心能够从死到活，而且这种改变甚至是出乎意料，且不可抗拒的。这不会是心理作用。

结论

等到午夜11点半，我终于进了主会场，不知道是因为有了个座位还是圣灵的医治，我浑身的疼痛瞬间就没有了，一点也不再疼，就是太晚了有些疲惫。乐队很普通，但每个人都饥渴地爆发出敬拜和祷告。正如传闻所言：很温和，但又很有力量。偶尔主日或祷告会也会有这样的感动。但并不像使徒行传所记，五旬节的圣灵浇灌。

我一路经历和反思Asbury的现象，很难一刀切，说哪些是纯粹神的作为，哪些完全是人的工作。如果说非得看到火从天上降下，那才是神超自然的作为，跟人无关，那么，要是灵界的火已经从天降下，只是我们肉眼看不到，这算不算神超自然的作为呢？那些被火烧着的人去做事，是他们自己做，还是火使得他们做，还是降下火的那位使他们做呢？很多关于复兴真真假假的争论点就在于此。

Asbury这学校历史上早就有过多次公认的复兴，那里的Craig Keener是新约权威，他说他们为Asbury的复兴已经祷告了好多年。正在三一神学院教复兴史的John Woodbridge也跟Keener确认过，都确定是复兴了。Woodbridge总结出几个真正复兴的特征：恒切的祷告、认罪悔改、传基督的福音、谦卑地承认神的主权、勇敢地服侍神（Collin Hansen and John Woodbridge, A God-Sized Vision Revival Stories That Stretch and Stir）。从我的第一经验和周围人的见证来看，Asbury这次的复兴都挺符合。当然，每个人对复兴的定义不一样，要说Asbury这次的规模，目前确实不大，且影响力不够，那么可以说是小小的复兴，至于其长期的影响，现在还不得而知。

那我们现在到底该做什么呢？人家复兴了，那我们呢？是继续观望，吃瓜看戏。还是什么都不敢做，全等着神来做，毕竟复兴是神的主权，我们不要人手所做的假复兴。但若为了避免亵渎神的主权就什么都不做，那就消解了人的责任。至少，我们可以努力地求复兴，不是企图操纵神，而谦卑的求神的旨意成就。退一万步讲，即便神预定了我们这里不会有复兴，我们也应当竭力求复兴，并不可因此就什么都不做。很多人只知道加尔文的预定，但却不知道他讲完预定灭亡之后，依然遵照奥古斯丁的教导，祷告祈求神拯救每一个灵魂，即便他们中很多都是预定灭亡的（加尔文，Sermon on Eph 1:4-6，参《要义》III, XXIII, 14）。我们并不知道神隐秘的预定旨意，岂知神不会复兴呢？如果我们不求复兴，那就违反了神明确的道德旨意：爱神、爱人。所以，虽然我们不要人手所做的假复兴，要强调神的绝对主权，但这也不能成为躺平的借口，也更不可恶意地论断人家是假复兴，而是谦卑的求神带来真正的复兴。

后记

耶稣教导的一个重要属灵判断原则是看果子，如果人的生命没有变化，那也不能叫复兴。我自己的经历是有，虽然没有那么戏剧性的变化。我在去Asbury之前，心里就开始有祷告的火，只是很难坚持。但是回来以后，发现心里居然不再享受吃喝快乐了，很想祷告，而且看到自己学校的chapel常常空在那，心里焦急如同火烧。不是从前那种努力逼着自己敬虔，而是因为经历了大的变故而自然带出的改变。就好像突然发生了战争，甚至像外星人攻打地球这种破天荒的事，我的世界不能再平静，完全无法再像往常一样生活，如果炮弹都炸到家门口了，还有心思去像往常一样涮火锅、刷手机吗？没有心思再去顾及吃喝玩乐的事情，是这强大的外力导致的，我是不得不改变。

另一方面，也必须实话实说，祷告的迫切感持续了一周多，然后会减弱，并不是王子与公主在一起后故事就结束了。一个月后，就像新闻的热度慢慢褪去一样，复兴也没什么人再提，我们神学院也没有什么复兴的迹象。但很多人的生命都有了大大小小的改变。这好比什么呢？我们的心就像一块一块烧燃的木头，平时散在各处，有的一直在烧，有的只能冒烟，有的都凉透了。这时候，一阵大风刮起，把一小堆木头吹得熊熊燃烧。周围的木头都跑到火堆里去蹭热度，复燃了，不一会就烈焰冲天。烧了一段时间，风小了，木头们又散到各个地方去，也看不到那样的烈焰了。但是，很多受潮的木头已经烧成了木炭，默默发着微小的光和热。不知道哪天，风又吹起，他们便再一次热烈地燃烧起来。